- 高翊骞 的博客
《心瘾》・预告
- 2025-9-16 21:41:00 @
初秋的风裹着细雨,斜斜地敲在市一院门诊楼的玻璃上,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。水痕顺着玻璃往下淌,把窗外的梧桐树影揉成破碎的绿,像苏晚此刻的心绪。她站在一楼大厅的导诊台前,指尖攥着的病历本被手心的汗浸得发潮,浅蓝色封皮上印的樱花图案,边角已经磨得发白 —— 这是三年前陆时衍陪她在文具店挑的,他当时拿着病历本在她眼前晃了晃,笑着说 “浅蓝衬你脸色,樱花也好看,以后你每次来医院,看到它就像看到我”。可现在,这抹蓝落在她苍白的手心里,只剩刺目的凉,凉得顺着指尖往骨头缝里钻。 导诊台后的护士低头敲着键盘,指甲上涂着淡粉色的甲油,敲击键盘的声音又快又脆,隔着一层透明玻璃传过来,带着医院特有的机械温和:“心外科在三楼,直走左转第三个诊室就是 302,陆时衍医生今天坐诊,你直接上去就行,前面还有两位病人在等。” “陆时衍” 三个字像三根细针,猝不及防扎进苏晚的耳朵。她猛地抬起头,原本泛白的嘴唇又褪了一层血色,声音发颤:“请问…… 陆医生今天不是轮休吗?我上周在网上预约时,系统没显示医生姓名,只标注了‘副主任医师’。” 护士终于停下键盘,抬眼看向她,目光在她汗湿的额角、攥紧病历本的指节上扫了一圈,语气软了些:“是临时调过来的,早上院长特批加的号。你脸色这么差,是不是不舒服?旁边有休息区,要不要先去坐会儿,喝杯热水?” 护士说着,指了指导诊台左侧的蓝色塑料椅,椅背上还搭着一件病人落下的灰色外套。 苏晚摇摇头,指尖在病历本封面上蹭了蹭,把那点残存的温度攥进手心:“不用了,谢谢护士,我先上去等。” 说完,她转身走向电梯,脚步有些虚浮,像踩在棉花上。 电梯口站着两个穿病号服的老人,老太太靠在老爷子肩上,手里攥着一个印着医院 logo 的白色塑料袋,里面装着 CT 片。老爷子轻轻拍着她的背,低声说 “别怕,有陆医生在,咱们的病肯定能好”。苏晚听见 “陆医生” 三个字,脚步顿了顿,又赶紧往前走 —— 她怕再听见任何关于他的消息,怕那些消息像潮水一样,把她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冲垮。 电梯门缓缓合上时,镜面里映出苏晚的模样:头发随意挽在脑后,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,几缕泛着枯黄的发丝垂在脸颊旁,是上个月在楼下理发店剪坏的;身上穿的米色外套还是去年双十一买的旧款,袖口磨出了毛边,左边口袋的拉链坏了,她用一根黑色的细绳子系着,防止里面的止痛药盒掉出来;牛仔裤的膝盖处有一块浅褐色的污渍,是上周在菜市场晕倒时蹭的,她洗了三次都没洗干净,后来索性放弃了。 镜子里的女人,和三年前那个总爱穿白色连衣裙、踩着帆布鞋跟在陆时衍身后笑的女孩,像是两个世界的人。那时她的头发是黑亮的,不用刻意打理也顺滑;那时她的外套总是熨得平整,口袋里装着陆时衍给她买的水果糖;那时她的牛仔裤永远干干净净,因为陆时衍总说 “晚晚穿白裙子最好看,牛仔裤也要干净才显精神”。 电梯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中药混合的气味,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桂花味 —— 大概是从一楼花园飘进来的。后排站着的那对老夫妻还在低声说话,老太太靠在老爷子肩上,声音轻得像羽毛:“等会儿让陆医生好好看看,我听楼下张婶说,他是市一院最好的心外科医生,好多人从外地来挂他的号呢,有的还得提前半个月抢号。” 老爷子点点头,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名片,小心翼翼地展开,名片上印着 “陆时衍 心外科副主任医师”,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“擅长:冠心病、心肌病、先天性心脏病手术”。他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名片上的名字,说:“我托战友的儿子问过了,陆医生不光技术好,人还踏实,上次他战友的孙子心肌炎,就是陆医生救过来的,出院后还特意打电话问恢复情况,这么好的医生,咱们能遇到是福气。” 苏晚的心跳骤然加快,像有只鼓槌在胸腔里乱敲。她抬手按了按胸口,那里传来熟悉的钝痛,像有只无形的手攥着心脏,慢慢收紧,连呼吸都变得发沉。她想起上周在菜市场的场景 —— 那天早上天刚亮,她就去了巷口的菜市场,想着买颗白菜回去煮豆腐汤,那是陆时衍以前最爱喝的汤。她蹲在摊位前挑白菜,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,笑着说 “姑娘,这颗好,芯儿嫩,煮汤最鲜”。她刚要伸手去接,突然眼前一黑,手里的塑料袋 “哗啦” 一声掉在地上,白菜滚了一地,沾了泥。 周围的人一下子围了过来,有人喊 “姑娘你没事吧”,有人递矿泉水,还有个穿围裙的大姐蹲下来扶她,说 “快起来,地上凉”。她躺在冰凉的水泥地上,意识模糊间,听见有人说 “赶紧送市一院,那里的心外科是最好的,别耽误了”。后来是菜市场的保安大哥用电动车把她送到了附近的社区医院,她醒过来时,输液管里的药水正一滴一滴往下掉,阳光从社区医院的小窗户照进来,落在白色的床单上,暖得像假的。 社区医院的王医生拿着心电图报告走进来,眉头皱得很紧,手指在报告上点了点:“苏晚,你这情况不对啊,扩张型心肌病已经到中期了,不能再拖了。必须去市一院这种大医院做系统治疗,做心脏彩超、动态心电图,必要的时候还要做造影,不然……” 王医生顿了顿,没再说下去,但苏晚懂了 ——“不然” 后面跟着的,是 “活不过一年”。 那天她在社区医院的走廊里坐了一下午,走廊的长椅是冷硬的金属,硌得她后背疼。窗外的梧桐叶一片一片往下落,落在地面的积水上,溅起小小的涟漪。她从包里翻出手机,翻到通讯录里那个备注 “时衍” 的号码,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很久,终究没敢拨出去。她又翻到三年前存的市一院地址,手指抖得厉害,连输了三次预约验证码才成功。预约页面上有 “选择医生” 的选项,她闭着眼睛随便点了一个 “副主任医师”,没敢看名字 —— 她怕,怕在这里遇到那个她躲了三年的人,怕看到他时,自己早已没了当年的模样。 电梯 “叮” 的一声轻响,停在了三楼。门缓缓打开,一股更浓的消毒水味涌了进来,还混着一丝淡淡的碘伏味,是从走廊尽头的处置室飘来的。三楼的墙壁是淡绿色的,据说这种颜色能安抚病人的情绪,可苏晚只觉得窒息 —— 这抹绿和三年前陆时衍实习时穿的手术服颜色一模一样,那时他总穿着那件绿色手术服,在病房和手术室之间跑,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,他却笑着说 “晚晚,等我攒够了钱,就带你去吃你最爱的那家日料”。 走廊两侧的椅子上坐满了人,几乎没有空位。靠左边的椅子上,一个穿校服的小姑娘靠在妈妈怀里,手里攥着一个毛绒兔子,眼睛红红的,大概是刚抽过血;右边的椅子上,一个中年男人低头看着手机,屏幕上是心脏疾病的科普文章,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得很快,眉头一直没松开;还有个老奶奶坐在轮椅上,由护工推着,嘴里念叨着 “陆医生怎么还不叫号啊”,护工轻声安慰 “快了快了,咱们再等等”。 护士推着治疗车匆匆走过,车轮划过地面的声音 “咕噜咕噜”,和远处急救车的鸣笛声 “嘀呜 —— 嘀呜 ——” 交织在一起,像一首绝望的曲子,在走廊里反复回荡。苏晚沿着墙根往前走,尽量避开人群,她怕别人看到她苍白的脸,怕别人问她 “姑娘你是不是不舒服”,更怕别人提起 “陆医生” 这三个字。 终于走到 302 诊室门口,电子屏上亮着 “正在就诊:2 号 李芳”,下面一行小字是 “下一位:3 号 苏晚”。她松了口气,找了个靠窗的空位坐下,把病历本放在膝盖上,手指反复摩挲着封面的樱花图案。樱花的花瓣已经磨得模糊,像她记忆里那些快要抓不住的片段。 窗外的雨还在下,雨点打在玻璃上,发出 “嗒嗒” 的声音。楼下的梧桐树叶子被打湿,一片片往下落,落在花坛里的泥土上,很快就被雨水泡得发蔫。苏晚盯着那些落叶,突然想起三年前的冬天,她和陆时衍在雪地里走,他把她的手揣进他的大衣口袋里,说 “晚晚,等春天来了,我们去看樱花好不好?听说植物园的樱花开得特别美”。可后来,春天来了又走,她再也没和他一起看过樱花。 “姑娘,你也是来看心脏的?” 旁边的阿姨突然开口,打断了苏晚的思绪。阿姨穿着一件枣红色的外套,手里拿着一个印着 “老年大学” 的保温杯,杯盖还冒着热气。她往苏晚身边挪了挪,笑着说 “我儿子在外地工作,特意打电话让我来挂陆医生的号,说他是最好的心外科医生,你呢?你也是别人推荐来的?” 苏晚勉强笑了笑,指尖在病历本上掐出一道浅痕:“嗯,最近总觉得心脏疼,想来查查,看看是不是小问题。” “那你可得让陆医生好好给你看看,他不光技术好,人还特别温柔。” 阿姨絮絮叨叨地说,眼睛里带着笑意,“上次我邻居家的孙子,才五岁,得了心肌炎,在别的医院都下病危通知了,后来转到市一院,是陆医生给做的手术,救过来了。术后陆医生每天都去病房看孩子,还给他带小玩具,孩子现在见了他就叫‘陆叔叔’。” 苏晚的喉咙发紧,像堵了一团棉花。她想起三年前,陆时衍还在市一院实习,有次值夜班,遇到一个突发心梗的老人。老人的家属没来,他就守在抢救室外面,陪老人的老伴等到天亮。那天早上,他给她发微信,发了一张抢救室门口的照片,配文说 “晚晚,看到病人平安推出来,我突然觉得,当医生真好,能救命,能让别人的家人不分开”。那时的他,眼睛里有光,像星星一样亮,对未来充满了期待,而她,怎么能毁了他的期待?怎么能告诉他,她的心脏早就坏了,早就成了拖累他的包袱? “下一位,302 号苏晚。” 诊室门后的护士探出头,声音清亮,打破了走廊的安静。 苏晚猛地站起来,膝盖撞到椅子腿,发出 “哐当” 一声响。周围的人都看过来,目光落在她身上,带着好奇和关切。她的脸一下子红了,慌忙捡起掉在地上的病历本,指尖碰到冰凉的地面,才发现手心全是汗。她低着头,快步走进诊室,像一只受惊的兔子,怕再多待一秒,就会泄露心底的秘密。 诊室里的窗帘拉得很严,只在靠近窗户的地方留了一条窄缝,阳光从缝里透进来,在地上投出一道细长的光带,光带里飘着细小的尘埃,慢慢悠悠地转着圈。陆时衍坐在办公桌后,背对着门,正在写什么,白大褂的下摆垂在黑色的办公椅上,袖口挽到小臂,露出腕骨处凸起的青色血管,血管旁还有一道浅褐色的疤痕 —— 那是三年前他给病人拆线时,不小心被手术刀划到的,当时她还心疼地给他贴了个卡通创可贴,说 “陆医生,你要好好保护自己,不然怎么保护病人”。 他的手腕上戴着一块黑色的机械表,表带是皮质的,边缘已经有些磨损 —— 那是她在他毕业那年,用攒了三个月的兼职工资买的。她记得那天她把手表递给他时,他惊喜地把她抱起来,转了好几个圈,说 “晚晚,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,我以后每天都戴着,等我有钱了,给你买块更好的”。可现在,表盘上的指针停在三年前的 12 月 24 日,分针卡在 “18” 的位置,和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间,分毫不差。 他听到脚步声,缓缓转过身来。苏晚的呼吸瞬间停了,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。她看见他的脸 —— 比三年前清瘦了些,眼窝深了,鼻梁更挺了,嘴唇抿成一条直线,没了以前的笑意。他的眼睛里蒙着一层冰,像冬天结了冰的湖面,冷得让人不敢靠近。他的头发剪得很短,露出饱满的额头,额角的碎发垂下来,遮住了一点眉毛,可她还是能看到,他的眉毛比以前更浓了,像画上去的一样。 “姓名。” 他开口,声音比记忆里低了些,带着一种职业性的疏离,手里的钢笔在病历本上顿了顿,发出 “嗒” 的一声轻响,“年龄,症状,简单说一下。” “苏晚,27 岁。” 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,飘在空气里,连自己都快听不见了。指尖攥着病历本的边缘,用力到指节发白,泛出青紫色的痕迹。“心脏不舒服,最近总疼,还会头晕,有时候站着站着就会晕倒,想…… 想开点止痛药。” 陆时衍接过她递过来的病历本,手指在封面上的樱花图案上顿了一下,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纸传过来,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。他翻开病历本,目光扫过首页的基本信息 —— 姓名、年龄、性别、联系方式,每一项都写得工整,只有 “既往病史” 那一栏,是空白的。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,钢笔尖在纸页上顿出一个深色的点。 “做过心脏造影吗?” 他抬头看她,目光落在她的胸口,带着医生特有的审视,“之前有没有在别的医院查出过心律不齐、心肌缺血,或者…… 心肌炎?” “心肌炎” 三个字像一把小锤子,敲在苏晚的心上。她垂下眼,盯着他皮鞋上的反光 —— 那是双黑色的牛津鞋,擦得一尘不染,鞋尖没有一点磨损,连鞋带都系得整整齐齐。和三年前他穿的那双旧帆布鞋完全不同,三年前他的帆布鞋总是洗得发白,鞋边磨破了,他还舍不得扔,说 “还能穿,等以后有钱了再买新的”。有一次她偷偷把那双帆布鞋扔了,买了双新的给他,他还跟她生气,说 “晚晚,我们现在要省钱买江景房,别乱花钱”。 “没有。” 她撒谎,喉结发紧,像吞了一颗带刺的糖,“就是最近在公司加班多,每天都要到半夜,可能没休息好,我以为是小问题,吃点止痛药就好了。” 陆时衍的钢笔突然停住,笔尖在纸页上顿出一个深色的墨点,像一滴凝固的血。他盯着她的眼睛,眼底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—— 有愤怒,像被点燃的火苗;有疑惑,像解不开的谜;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痛楚,像藏在冰下的水。“苏晚,” 他把钢笔放在桌上,身体微微前倾,手肘撑在桌面上,手指交叉在一起,“你知不知道,心脏的病不能撒谎?止痛药只能暂时缓解疼痛,要是真有器质性病变,耽误了检查和治疗,最后吃苦的是谁?是你自己。” 他的声音不高,却像重锤一样砸在苏晚的心上。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却不敢掉下来,怕他看到她的脆弱,怕他追问下去。她想起社区医院的王医生说的话 “你要是再拖,神仙都救不了你”,可她还是不敢说,不敢告诉他真相。 他伸手想碰她的手腕,指尖离她的皮肤只有一厘米时,却突然收回,像是被烫到一样。他转身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听诊器,听诊器的胶管是黑色的,金属探头闪着冷光。他把听诊器递过来时,金属探头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,暖得让苏晚想哭。“自己放好,左胸第四肋间隙,不要动,深呼吸。” 苏晚接过听诊器,手指碰到金属的瞬间,打了个寒颤。她撩起米色外套的下摆,露出里面浅灰色的毛衣,又慢慢把毛衣往上卷,露出苍白的小腹。她的小腹上有一道浅褐色的疤痕,是去年在社区医院做心电图时,电极片过敏留下的。她不敢让陆时衍看到,只能尽量把毛衣往上卷得高些,遮住那道疤痕。 冰凉的探头贴在胸口时,她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 —— 像台生锈的鼓风机,“咚咚” 地撞着肋骨,每一下都带着钝痛,连呼吸都变得艰难。她能感觉到陆时衍俯身靠近,他的呼吸落在她的颈侧,带着淡淡的雪松味 —— 那是他一直用的洗衣液味道,三年前,他的衣服上总是这个味道,她喜欢把头埋在他的怀里,闻着这个味道睡觉,说 “时衍,你的味道真好闻,像冬天的雪”。可现在,这个味道落在她的皮肤上,只剩刺骨的疼,疼得她想缩成一团。 “深呼吸。” 他的声音低了些,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,“吸气,再慢一点呼气,对,就这样…… 疼的时候,是刺痛还是闷痛?持续多久?疼的时候有没有恶心、出汗的症状?” “闷痛,有时候几分钟,有时候十几分钟。” 苏晚的声音发哑,像被砂纸磨过,“疼的时候会出汗,后背也会疼,像有块石头压着。”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,只能盯着他白大褂上的纽扣 —— 第三颗纽扣松了线头,线头在风里轻轻晃着,是她以前总说要帮他缝,却一直没来得及的样子。 她想起三年前,他的白大褂总是被她打理得整整齐齐。每次他下班回来,她都会把他的白大褂脱下来,仔细检查有没有污渍,纽扣松了就找针线缝好,袖口脏了就用肥皂一点点洗干净。有一次她缝纽扣时,不小心扎到了手,他紧张地抓过她的手,用嘴含着,说 “晚晚,以后别缝了,我自己来就行”。可现在,他的白大褂还是很整洁,纽扣松了却再也不需要她缝了,他身边有了别人,有了能给他缝纽扣的人。 陆时衍的手指在听诊器的胶管上捏了捏,指节泛白。他沉默了很久,久到苏晚以为他不会再说话,才直起身,重新拿起钢笔。他在处方单上写了几笔,钢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 “沙沙” 响,在安静的诊室里格外清晰。可写着写着,他又停下来,笔尖悬在纸上,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。他的目光落在她泛白的嘴唇上,又移到她攥着衣角的手,最后,纸上只留下 “建议心脏彩超 + 24 小时动态心电图 + 心肌酶谱检查” 的字样,字迹潦草,和他平时工整的笔记判若两人。 “先去做这三项检查,结果出来再来找我。” 他把处方单折了折,递到她面前,指尖碰到她的手,又迅速收回,像碰到了烫手的东西。“检查费我已经帮你挂在医院的账上了,你直接去检查科就行,不用排队缴费。” 苏晚接过处方单,指腹碰到他折过的折痕,暖得让人心慌。她知道他是故意的,他怕她没钱,怕她因为舍不得花钱而放弃检查。三年前,她总是说 “省钱买江景房,以后我们要有自己的家”,他就把每个月的实习工资都交给她,自己只留一点生活费,连烟都戒了。有一次她偷偷给他买了包烟,他还跟她生气,说 “晚晚,我们的家比烟重要”。现在,他终于有钱了,能买得起江景房了,却再也不是为了她。 “谢谢陆医生。” 她低声说,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,转身就要走。她怕再待一秒,就会忍不住哭出来,忍不住告诉他所有真相。 “苏晚。” 他突然开口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,像被风吹过的琴弦,“当年你走后,我攒够了钱,买了滨江路那套江景房,就是你以前总说喜欢的那套,18 楼,客厅有个大阳台,站在阳台上能看到整个江面的日出。” 苏晚的脚步猛地顿住,处方单从指间滑落,“啪” 地掉在地上。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,砸在地板上,晕开一小片湿痕。湿痕慢慢扩大,把处方单的一角都浸得发皱。她记得那套房子 —— 在滨江路的 “江枫园” 小区,18 楼,东户,客厅的阳台朝东,每天早上都能看到太阳从江面升起来。三年前,他们常趴在售楼处的玻璃上看模型,她指着那套房子说 “时衍,你看,那套房子多好,等你成为最厉害的医生,我们就买这里,每天早上一起看日出,晚上一起看星星”。那时陆时衍把她的手揣进大衣口袋里,笑着说 “一定,等我,晚晚,我不会让你等太久”。 可现在,房子买了,他成了最厉害的医生,她却再也等不到和他一起看日出的那天了。 她蹲下去捡处方单,手指抖得厉害,半天都捏不住那张薄薄的纸。纸页边缘划破了她的指尖,渗出血珠,可她一点都不觉得疼,心里的疼比指尖的疼厉害一百倍。陆时衍绕过办公桌走过来,弯腰帮她捡起处方单,指尖碰到她的手背时,他的手也在抖。他的手指很凉,和三年前的温暖完全不同,三年前他的手总是暖的,冬天的时候,他会把她的手揣进他的大衣口袋里,用掌心的温度把她的手捂热。 “苏晚,” 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,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,“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?你当年…… 为什么要提分手?是不是因为我穷,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?” 苏晚猛地站起来,后退一步,撞在身后的柜子上,发出 “咚” 的一声闷响。柜子上的听诊器掉下来,“啪” 地砸在地上,胶管缠成一团,像解不开的结。她别过脸,不敢看他的眼睛,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,滴在米色的外套上,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。“没有为什么,就是不爱了。陆医生,我已经有新的生活了,你也有你的生活,我们不要再互相打扰了。”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,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,扎在自己心上。 说完,她几乎是逃着跑出诊室的,脚步慌乱,像后面有洪水在追。走廊里的冷风灌进衣领,凉得她打了个寒颤。她靠在走廊的墙壁上,墙壁是淡绿色的,凉得像冰。她从外套内袋里摸出止痛药盒 —— 那是个白色的小盒子,上面没有标签,是社区医院的王医生偷偷给她的。王医生当时把盒子塞给她,说 “疼得受不了就吃一粒,别多吃,这药副作用大”。她打开盒子,倒出两粒白色的药片,塞进嘴里用力咽下,药片没有水送服,在喉咙里留下涩涩的苦味,像她这三年的日子,苦得让人想逃。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,是闺蜜林溪发来的消息:“晚晚,你看完医生了吗?时衍刚才给我打电话,问你是不是病了,语气特别急,我没敢说你的情况,就说你只是小感冒,你小心点,别让他看出破绽。” 苏晚盯着屏幕,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又删,删了又敲,最后只回了个 “知道了,谢谢”。她靠在墙壁上,头晕目眩的感觉越来越强烈,眼前的走廊开始旋转,周围的人变成模糊的影子,声音也变得遥远。她看见有人在走动,有人在说话,可她什么都听不清,只觉得心脏越来越疼,像要炸开一样,疼得她想蹲下身子,再也不起来。 “苏晚!”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像一道惊雷,炸开了苏晚的意识。她猛地睁开眼,看见陆时衍从诊室里追出来,白大褂的下摆被风吹得扬起,露出里面深色的衬衫。他的头发有些乱,额角的碎发垂下来,遮住了一点眼睛,可她还是能看到,他的眼睛里满是慌乱,像丢了东西的孩子。他蹲在她面前,双手抓住她的肩膀,手指用力,几乎要把她的肩膀捏碎。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,像要哭出来一样:“苏晚,你怎么了?脸色怎么这么白?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,你是不是不舒服?把你吃的药拿出来,我看看!” 苏晚想笑,想告诉他 “我没事,你别担心”,可刚张开嘴,就觉得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。她咳了一声,鲜红的血滴落在陆时衍的白大褂上,像一朵突然绽放的红梅,在白色的布料上格外刺眼。血珠顺着白大褂的布料往下流,落在他的黑色皮鞋上,晕开一小片红,像雪地里的血渍。 “陆时衍,” 她抬手想摸他的脸,手指刚碰到他的下巴,就没了力气,软软地垂下来。她的声音很轻,像风中的羽毛,随时都会飘走,“别查了,就这样吧…… 我累了,真的累了,不想再撑了。” 他把她抱起来,动作急切又小心,像抱着一件易碎的珍宝。他转身往急救室跑,脚步飞快,白大褂的下摆在空中划出弧线。苏晚靠在他的怀里,能听见他剧烈的心跳,“咚咚” 地,和她的心跳慢慢重合。他的胸膛很暖,和三年前一样,暖得让她想永远待在里面,再也不出来。可她知道,这温暖,她再也不能拥有了。 “不准说累!” 他的声音哽咽着,贴在她的耳边,热气落在她的颈侧,“苏晚,你敢死我就…… 我就把那套江景房卖了,把你的东西全扔了,再也不想你了!我说到做到!” 后面的话被哭声淹没,苏晚闭上眼睛,眼泪从眼角滑落,滴在他的颈窝里,凉得像冰。她知道,他终于懂了,懂了她当年为什么要提分手,懂了她为什么要躲着他,懂了她那些口是心非的狠话里,藏着多少爱,多少无奈。 急救室的红灯 “嘀嘀” 地亮起来,像一只眼睛,盯着走廊里的每一个人。苏晚从口袋里掉出一张照片,照片用透明的塑封包着,落在地上,塑封上沾了灰尘。陆时衍弯腰去捡,指尖碰到塑封的瞬间,他的身体僵住了 —— 那是三年前的平安夜,他们在市一院门口拍的合照。那天雪下得很大,他穿着黑色的大衣,她穿着白色的羽绒服,他把她裹在怀里,她踮着脚吻他的脸颊,他笑得眼睛都弯了,像月牙一样。他的手里还拿着给她买的热奶茶,杯身上印着 “平安” 两个字,奶茶的热气在照片上留下一层淡淡的雾。 照片背面,是她用钢笔写的字,字迹已经有些褪色,却依然清晰:“陆医生,等你成为最厉害的医生,就带我去看江景好不好?我们一起看日出,一起变老。” 陆时衍把照片贴在胸口,靠在急救室的门上,眼泪终于忍不住砸下来,砸在照片的塑封上,发出 “嗒嗒” 的声音。他想起上周回家时,在抽屉里翻到的旧病历 —— 那是苏晚三年前的体检报告,是他在她走后,从出租屋的抽屉里找到的。报告上写着 “疑似心肌炎,建议进一步检查,避免劳累”,而报告的日期,正好是她提分手的前一天。 他想起这三年,他每次路过他们以前常去的小馆子,都会忍不住往里看。那家小馆子叫 “晚香园”,他们以前总在那里吃晚饭,她爱吃里面的番茄炒蛋,他爱吃青椒肉丝,每次都点两个菜,一份米饭,吃得很开心。有一次老板笑着说 “你们俩真般配,像夫妻一样”,她的脸一下子红了,他却笑着说 “以后会是的”。 他想起他买了江景房后,特意留了间朝南的卧室,按照她喜欢的样子装修。墙壁刷成了淡粉色,床上铺着白色的蕾丝床单,床头柜上放着她以前用的兔子台灯,墙上挂着她喜欢的向日葵画 —— 那是她以前在夜市上买的,说 “向日葵像太阳,看着就开心”。他还在阳台放了一张摇椅,想着等她回来,他们可以一起坐在摇椅上看日出。 他想起他和院长女儿的婚约,不过是为了让病重的母亲安心。母亲去年查出肺癌,晚期,躺在病床上拉着他的手说 “时衍,妈知道你心里有别人,可妈想看到你成家,想看到你稳定下来,不然妈走不放心”。院长趁机提出联姻,说 “只要你娶我女儿,你母亲的治疗费用,医院全包,还能给你安排最好的化疗方案”。他答应了,却从来没碰过那枚戒指,戒指一直放在抽屉里,直到今天早上,为了让苏晚彻底死心,他才戴在手上,可看到她苍白的脸,他又后悔了。 急救室里传来仪器的 “滴答” 声,像在倒计时,每一声都敲在陆时衍的心上。他攥紧了手里的照片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,泛出青紫色的痕迹。他在心里一遍遍地说:苏晚,你别死,好不好?江景房我买了,日出我陪你看,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能给你,只要你别离开我。你不是说要和我一起变老吗?你不能说话不算数。 可他知道,有些约定,一旦错过了时间,就再也无法实现了。就像那停摆的手表,就像他和她之间,被三年时光隔开的,再也回不去的曾经。 林溪赶到医院时,手里还提着给苏晚买的粥。粥是在苏晚家楼下的早餐店买的,是苏晚平时爱喝的小米粥,她还特意让老板多加了些枸杞和红枣。她刚从公司请假,就接到陆时衍的电话,电话里他的声音很慌,带着哭腔:“林溪,快来市一院急救室,晚晚她…… 她咳血了,情况很不好。” 她打车往医院赶,一路上都在祈祷苏晚没事。她知道苏晚的病情,知道苏晚拒绝治疗,知道苏晚躲着陆时衍,可她答应了苏晚,不告诉陆时衍真相。现在看到陆时衍的电话,她知道,纸终究包不住火。 她跑到三楼急救室门口时,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:陆时衍靠在急救室的门上,白大褂上沾着暗红的血迹,手里攥着一张照片,眼泪无声地往下掉。他的头发乱了,胡茬也没刮,下巴上冒出青黑色的 stubble,像个迷路的孩子,再也没有平时的冷静和专业。他的眼睛红得像兔子,里面布满了血丝,盯着急救室的门,一动不动,像一尊雕塑。 “时衍,” 林溪走过去,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,她的手碰到他的白大褂,能感觉到布料上的凉意,“晚晚怎么样了?医生怎么说?粥我买来了,还是热的,等晚晚出来就能喝。” 陆时衍转过头,眼睛里的泪水还在往下淌,他张了张嘴,却没发出声音,只是把手里的照片递给她。林溪接过照片,看到背面的字,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—— 她记得这张照片,当年苏晚还特意洗了两张,一张放在自己钱包里,一张给了她,说 “溪溪,等以后我和时衍搬去江景房,就把这张照片挂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,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很幸福”。可现在,幸福成了奢望,江景房成了空壳。 “她怎么能这么傻?” 陆时衍的声音沙哑得厉害,像被砂纸磨过的木头,“我什么时候怕过被她拖累?我只怕她不在我身边,我只怕…… 我再也见不到她。她以为她这样是为我好,可她不知道,没有她,我过得一点都不好。” 林溪从包里拿出一个蓝色的笔记本,笔记本的封面已经有些磨损,是苏晚用了三年的本子。她把笔记本递给陆时衍,声音带着哽咽:“这是晚晚的日记,她让我如果…… 如果她走了,就把这个给你。她说,她欠你一个解释,欠你一个道歉,欠你一个未来。” 陆时衍接过笔记本,指尖碰到封面,能感觉到上面的凹凸纹理。他翻开第一页,上面是苏晚熟悉的字迹,娟秀又工整,带着她特有的小弯钩:“今天陆时衍拿到了市一院的 offer,他拿着聘书跑过来抱我,转了好几个圈,说‘晚晚,我们以后有希望了,我们能买江景房了’。我好开心,可是刚才心脏又疼了,我偷偷吃了一粒止痛药,没告诉他。我不想让他担心,他马上就要成为医生了,不能被我耽误,他的未来那么光明,我不能成为他的负担。” 第二页,第三页,第四页…… 他一页页翻过去,字迹从工整变得潦草,最后几页的字里,甚至能看到泪痕晕开的痕迹,墨水在纸上洇出一片片深色的斑: “2022 年 1 月 15 日,雪。今天去社区医院复查,医生说我的心肌炎加重了,可能会发展成心肌病。我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,看着外面的雪,突然觉得好难过。陆时衍今天发工资了,他给我买了条白色的连衣裙,说‘晚晚,你穿白色最好看’。我穿着裙子在镜子前照了照,觉得自己好配不上他,我怕我以后不能陪他穿这条裙子了。” “2022 年 5 月 20 日,晴。今天是 520,陆时衍给我发了 520 块红包,说‘晚晚,等我有钱了,给你发更大的’。我没要,给他转了回去,说‘我们要省钱买江景房’。其实我是怕,我等不到那一天,怕我的病会花很多钱,怕他的积蓄都给我治病了,就买不起江景房了。” “2022 年 12 月 24 日,平安夜。今天和时衍提了分手,我告诉他‘我不爱你了,我想找个有钱的人’。他愣住了,问我‘晚晚,你说什么?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?’我没敢看他的眼睛,转身就走了。我走到楼下,听见他在楼上喊我的名字,声音很疼,我却不敢回头。我怕我一回头,就会忍不住告诉他真相,就会舍不得离开他。” “2023 年 3 月 8 日,阴。今天路过滨江路,看到‘江枫园’小区的房子已经盖好了,18 楼的阳台亮着灯,应该有人住了。我站在楼下看了很久,想象着如果我没生病,现在应该和陆时衍一起,在阳台上看星星,他会抱着我,说‘晚晚,我们永远不分开’。可现在,只有我一个人,站在冷风里,像个傻子。” “2023 年 9 月 5 日,雨。今天在菜市场晕过去了,好多人围着我,有人给我递水,有人帮我叫救护车。我醒过来时,在社区医院的病床上,王医生说‘你这是扩张型心肌病,晚期了,最多还有一年时间’。我没哭,反而觉得轻松了,这样我就不用再担心拖累时衍了。他应该快结婚了吧,上次同学群里有人说,他和院长的女儿订婚了,真好,她很健康,能陪他走很久,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家。” “2023 年 10 月 2 日,晴。今天是国庆,街上很热闹,我一个人去了植物园,看了樱花。樱花已经谢了,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。我想起时衍以前说,要陪我看樱花,可现在,只有我一个人。如果有下辈子,我想有个健康的心脏,然后好好爱陆时衍,再也不放手。我想陪他看江景日出,想给他缝好白大褂的纽扣,想和他一起变老,想给他生个孩子,想和他过一辈子。” 陆时衍把笔记本抱在怀里,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,像寒风中的树叶。急救室的红灯还在亮着,里面传来医生的说话声,模糊不清,却像一把刀,扎在他的心上。他想起三年前的平安夜,雪下得很大,他把苏晚裹在大衣里,在医院门口的路灯下,对她说 “苏晚,我们永远不分开,我会一辈子对你好”。那时的他以为,只要努力,就能给她想要的一切,可他忘了,有些东西,比钱和前途更重要,比如她的命,比如他们的爱情。 走廊里的时钟 “滴答滴答” 地响着,阳光从窗帘缝里照进来,落在他的白大褂上,暖得像假的。陆时衍闭上眼睛,仿佛又听见苏晚的声音,轻轻的,带着笑意,在他耳边说:“陆医生,等你成为最厉害的医生,就带我去看江景好不好?” 他在心里回答:“好,我带你去,我们现在就去,晚晚,你别睡,好不好?” 可回应他的,只有急救室里冰冷的仪器声,和无边无际的绝望。 护士从急救室里走出来,摘下口罩,露出一张疲惫的脸。她走到陆时衍面前,轻轻摇了摇头,声音很轻,却像重锤一样砸在他的心上:“陆医生,病人情况很不好,心肌已经严重受损,心室扩大,现在靠呼吸机维持生命体征,你…… 做好心理准备吧。” 陆时衍的身体晃了晃,像要摔倒,林溪赶紧扶住他的胳膊,她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发抖,凉得像冰。他看着护士,眼睛里带着最后一丝希望,声音里带着哀求:“不能救了吗?用最好的药,用最好的设备,不管花多少钱,我都愿意,只要能救她,只要能让她活下来。” “我们已经尽力了。” 护士的声音很轻,带着同情,“她的心肌病已经到了晚期,之前还拒绝治疗,错过了最佳的干预时机,现在心肌已经没有收缩能力了,就算做心脏移植,也来不及了……” 后面的话,陆时衍已经听不清了。他的耳朵里嗡嗡作响,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飞。他推开护士的手,想冲进急救室,想看看苏晚,想告诉她他爱她,想告诉她他从来没爱过别人,可林溪拉住了他,死死地拉住他的胳膊:“时衍,别这样,晚晚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,她想让你好好的。” “我要见她,我还没告诉她,我爱的人一直是她,我还没告诉她,那套江景房,我一直留着她的房间,我还没告诉她,我和院长女儿的婚约是假的,我还没告诉她……”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,最后变成了哽咽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,往下掉。 就在这时,急救室的门突然开了,主治医生走出来,摘下口罩,对着陆时衍说:“陆医生,病人醒了,她意识很清醒,说想见你,你进去吧,别太久,她身体很虚弱。” 陆时衍猛地推开林溪的手,冲进急救室。急救室里的灯光很亮,白得刺眼,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呼吸机的味道。苏晚躺在病床上,身上插满了管子,有输液管,有呼吸机的管子,还有监测心率的电线,像一张网,把她困在中间。她的脸色苍白得像纸,只有嘴唇上还带着一点血色,是护士刚给她涂的唇膏。 她看见陆时衍进来,嘴角微微上扬,露出一个虚弱的笑,像风中的花朵,随时都会凋谢。她的眼睛里闪着光,像星星一样,看着他,一眨不眨。 “陆医生,” 她的声音很轻,几乎听不见,需要凑到她嘴边才能听清,“你来了。” “我来了,晚晚,我来了。” 陆时衍快步走到床边,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,她的手很凉,像冰一样,没有一点温度。他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,用掌心的温度捂着,想给她一点温暖,“对不起,我来晚了,我应该早点找到你的,我应该早点知道真相的,对不起。” “不怪你。” 苏晚摇摇头,眼睛里的泪水慢慢流下来,落在枕头上,“能再见到你,我已经很开心了。你…… 别难过,我走了以后,你要好好的,好好工作,好好吃饭,别总熬夜,你的胃不好,要按时吃饭。” “我不要你走!” 陆时衍的眼泪落在她的手背上,烫得她一哆嗦,“晚晚,我们去做手术,我们去治好不好?我已经联系了国外的专家,他们说可以做心脏移植,我们还有希望,我们一定能治好的!” 苏晚轻轻摇头,目光落在他的无名指上,那里的素圈已经不见了 —— 他刚才在走廊里,偷偷摘下来,放进了口袋。她笑了笑,声音很轻:“别骗我了,我知道我的情况,王医生都告诉我了。那套江景房…… 你要好好住,记得每天早上看日出,替我…… 替我多看几眼,就当我也看了。” “我带你去看,我们一起去看!” 陆时衍握紧她的手,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,“你再坚持一下,好不好?就一下,我们马上就去看日出,我们去滨江路,去 18 楼的阳台,一起看太阳升起来,好不好?” 苏晚的眼睛慢慢闭上,嘴角还带着笑,像睡着了一样。她的手轻轻垂下去,落在白色的床单上,再也没有抬起来。旁边的监护仪发出刺耳的 “嘀 ——” 声,一条直线在屏幕上拉得很长,像一道鸿沟,隔开了两个世界。 陆时衍跪在床边,抱着她的手,哭得像个孩子,哭声在安静的急救室里回荡,带着撕心裂肺的疼。他终于知道,有些错过,就是一生;有些约定,再也无法实现;有些人,一旦失去,就再也找不回来了。 那天下午,雨停了,夕阳从急救室的窗户照进来,金色的光落在苏晚的脸上,像一层温暖的纱。陆时衍把那张照片放在她的手里,轻轻握住她的手,贴在自己的脸上,轻声说:“晚晚,我们去看江景日出,好不好?你看,太阳出来了,很漂亮,像你以前说的一样。” 没有人回答他,只有窗外的风吹过,带着初秋的凉,像一场无声的告别。走廊里的时钟还在 “滴答” 地响着,可他的世界,已经停在了这一刻,停在了苏晚闭上眼睛的那一刻,再也不会往前走了。